姜回雪看得皱起眉。
她有些惊讶，却不怎么意外。
看见这段心魔影像，她心中生出一股天然感应，很顺，非常顺。
——一个会在徒弟犯错时惩罚他的严厉师尊，这人设才不违和。
而不是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不止这些，她还有意外收获。
意识深处的一段记忆浮了上来。
她隐约记起来，到最后沈琅也没认错，只是一直跪着认罚。
他当时跪在鬼刺钉上。
鬼刺钉是姜回雪从魔域中带回来的，它虽然长着植物的模样，却是一种低阶魔物，纠缠的藤蔓上星星点点地生长着细小的洁白小花，在夜间，或是幽暗的环境里，这些白花会发出幽绿的光，像是开在幽冥地府里的鬼火。
这种魔物喜食修士的血肉和灵力，一旦让它闻着味道，便会不手控地疯狂起来，叶片和花瓣齐齐颤动，伸出无数尖刺扎进皮肤里死死勾住。
沈琅也是，他的膝盖处已经被啃食得血肉模糊，若不是他有一身灵力保护，只怕早已露出白骨。
她感觉哪里不对劲。
当然，这事本身已经够奇怪了，好端端的，她干嘛要惩罚沈琅？就算他做错了什么，自有戒律堂惩罚，她大可不必亲自执鞭。
难道是自己跟沈琅有什么私人恩怨？
姜回雪满心茫然，她皱眉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肚子太饿了……
她腹内“咕叽”一声，打破了沉默，沈琅原本凝重的目光，想到什么，又柔和了下来。
对了，九师妹现在脑子不太好，难怪会有些出格的举动。
刚才他听说她吃莲花花瓣，那东西怎么能吃？可见她与常人不同。
只是，她方才的举动实在太突然，连他都毫无防备。
沈琅看着眼前少女的脸，顿了好一会儿，忽然低笑出声，轻轻将她的手拉下来：“师兄没事，这只是旧疾罢了。”
什么旧疾能搞到双腿残疾，该不会是她罚的吧？
【不管是不是，这人都居心叵测。】
姜回雪问：“哦？怎么说？”
团团被她淡定的语气噎了一下，顿了顿说：【师尊惩罚徒弟天经地义，】
姜回雪又问：“也是，那你以前有没有不尊师长，不敬师兄？我是怎么惩罚你的？”
那团黑气瑟缩了一下，没吭声。
姜回雪微微叹气，语气缓和下来：“他的确有可疑，但有没有可能，他是因为愧疚？”
“总之，没证据之前，你别急着挑拨离间。”
沈琅对于他九师妹的内心戏毫不知情，他只听见她肚子咕咕叫，又见她微微歪头，杏子眼中敛出柔和的水色，像是在难为情。
注意到沈琅的目光，少女面露苦恼：“师兄，我真的好饿。”
她眼瞳明亮而清澈，看起来无比真诚期待。
而沈琅却露出为难的表情，原本就带着病气的面容更苍白了，他闭了闭目，才叹息着摇头说：“不是师兄不带你去，是实在囊中羞涩。”
姜回雪脸上笑意僵住，“师兄别跟我开玩笑。”
沈琅摇摇头，“怎么会呢？师尊她老人家仙逝后，宗门不比从前，各方面都需节俭。”
姜回雪：……再羞涩，一顿饭钱总不至于出不起吧？
不等她再开口，沈琅话音一转，“师尊说过，修道者不可贪口腹之欲，太注重享乐只会分心，天魔宗立宗以来，所有弟子都只食辟谷丹，师妹也该早点习惯。”
姜回雪有些一言难尽。
她怎么不记得，她以前还说过这么缺大德的话？她可真该死啊……
她感觉心口中了一刀，运了运气，才将那股郁结强压下去。
“道理我都懂，可是师兄，我还是饿，”黄昏天色下，她杏子眸中泪光盈盈，不知道是伤心还是饿的，“师尊她老人家有没有说过，要对我好一点？”
沈琅愣了一下，这次总算是败下阵来。
姜回雪还真说过这句话。
沈琅抿了抿唇，嘴角勉强牵起一丝笑：“也好，师妹身体不好，那就破例这一次。”
他说完没多久就后悔了。
——他哪里想得到，九师妹人小小一只，居然这么能吃？
两人到天魔山下青桐镇的仙客居。
这里生意很不错，站在店外都能闻到食物香气，一楼大堂坐着不少食客，沈琅直接带她去二楼雅间。
利用瞬身之术，两人甚至不必从一楼经过，直接出现在二楼回廊上。
店里伙计对他们的突然出现只是一愣，并不惊奇，只是客客气气地带他们入雅间。
店内有肉香有酒香，菜谱上描绘着食物的图像，画得惟妙惟肖。
姜回雪被勾起馋虫，感觉腹内更加饥饿滚滚，对着菜谱，一口气点了所有招牌菜，足足有十三道。
沈琅坐在轮椅上，风从窗外透进来，乍暖还寒的时节，他手指微抖，心尖发凉，“师妹，够、够了吧，贪多会伤身。”
其实姜回雪觉得不够。
但她没再继续，惋惜地点头同意了。
一顿饱和顿顿饱她还是能分清的。
她对候在一旁的店伙计叮嘱：“快点上菜，做好一道上一道，我很饿。”
沈琅无奈地挑了挑眉，一定是今天听了太多次“我很饿”，他明明早就辟谷了，对吃的也没太大感觉，现在却莫名感觉胃里空虚。
第一道菜很快端上来，是一道小点心，名叫酥炸藕合。
两片藕炸得酥脆，里头夹着松软鲜香的肉馅，味道十分可口。
姜回雪眯起眼睛，一口气连吃了五个，好吃到她想叹气。
从前天魔宗上下竟然只靠辟谷丹为食，这也太无趣了。
难道她以前真是这么苛刻的掌门？
美食虽好，却也不能一人独享。
姜回雪半边脸颊塞得鼓鼓的，将食盘往对面推了推，含糊地说：“师兄也吃。”
沈琅见小师妹眼底浓浓的不舍，不由得失笑：“阿九吃吧，要是吃不完就打包回去。”
这位大师兄，哦不，是她的爱徒一号，他可真贤惠持家啊。
他们天魔宗现在穷到这份上了吗？
美味的菜肴一道道送上来，样样都精致可口，暂时打断姜回雪的思绪。
天魔宗在云清界地处南渊，口味本来偏清淡，可饭馆要招待南来北往的客人，口味混杂，有偏辣的重口味荤腥菜，也有模样漂亮又甜丝丝的小点心，还有一些妖族爱吃的生冷菜系，比如活腌跳跳虾什么的。
这样的东西，有些老饕客都敬谢不敏，阿九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给风卷残云般全部扫光。
中途，沈琅好几次劝阻她少吃点，慢点吃，她却贴心地表示：“都吃完，帮师兄省下打包费。”
沈琅面色古怪，并没有被她安慰到。
少女摸了摸肚子，喝了口店家送的桂花酿，心中满足。
俗话说，饱暖思报仇。
她吃饱以后，就连黑气团团都跟着精神了起来。
她向后靠，手捧着脸，光明正大地打量沈琅。
沈琅被她盯着看，并没有不自在，她的目光坦率而无害，像一只好奇的小动物，很难让人讨厌。
他任由她瞧着，伸手摇动青色的客铃叫来店伙计买单，从袖中摸出钱袋子，从中数出五块灵石。
伙计接过来，眉开眼笑的，这可是中品灵石！现在外面这种品相的灵石可不容易见到，一颗至少能换十两银子。
他弯腰道谢，好听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倒，转身就要走。
沈琅却提醒：“要找钱的。”
伙计看一眼沈琅那张清隽如玉的脸，当场表演笑容消失术。
还以为是什么高富帅仙君，没想到这么抠门穷酸……
姜回雪却对他竖起大拇指，星星眼夸夸：“大师兄做得对，省点钱，明天我们还来吃。”
“……”沈琅没打算明天再来。
可看着小师妹这样纯真，又充满信赖的眼神，他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姜回雪小声问：“怎么了，师兄……我们天魔宗是很穷吗？”
沈琅犹豫后说：“师尊说过，宗门的一草一木都应该珍惜，不要浪费。”
姜回雪眼角抽了抽，她怀疑他是趁她死了在故意造谣。
“是吗？”她扯起一个塑料笑容，“师尊听起来好厉害！可惜我没机会见到她。”
【……】
沈琅点头，清冷眉眼拢起淡淡的怅惘，面露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