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雨摇头：“对不起，我很想帮你，但是你们好歹有强生婴儿润肤油可以卸妆，而我们市团卸妆用的还是豆油，所以我必须上！”
陈思雨还好，轩昂简直爱死它们了，练琴都不去弹了，小米，清水，切的细细的菜丝儿，一男孩子，养起小动物来，居然比陈思雨更有经验。
在这一刻，冯大钢悔不当初！
所以人要不专门进去，压根儿不知道里面有啥。
她穿的是总空特有的紧身衣，皮肤裸露的位置，青青紫紫满是伤，可见为了练倒踢紫金冠，她这几天也是下了苦功的。
但她和梅霜是两代人，梅霜喜欢的颜色，于她来说都太深了点。
从五十年代以后，臭水沟就改成暗渠了。
出来一看，好家伙，虞永健小队总共八个人，一人骑了一辆独轮车，虞永健在最前面，而他的车上，最显眼的，是一个鎏金的弥勒佛像，旁边还摆着一个白玉观音，再往小里看，不知是铜还是金的各种佛像，神像，乃至大大小小的玉佩，吊坠观音一类的东西，堆了满满一车。
冯大钢点头：“对，就是这么回事儿。”
倒踢紫金冠原本是京剧中武将的动作，在空中脚往后踢，要踢到发冠，所以才叫倒踢紫金冠，而它，被申城文工团的首席用芭蕾中的双腿跳结合，造就了一个非常经典的，独属国内芭蕾所有的动作。
是的，它们是四旧，也是封建糟粕，堵着臭水沟臭气熏天。
方小海推过自己的三轮车来，举起一大尊银制的千手观音，说：“它卡的最凶了，身上满是垃圾，把一条臭水沟给堵的死死的！”
许主任着实给惊到了：“就你了，回去练《娘子军》吧，到时候咱争取用这个倒踢紫金冠，引燃全场。”
冯大钢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难不成，虞永健他们还真从臭水沟里掏到事关革命的，重要的东西了？
演员们天天辛苦排练，每每临到上场时节目被撤，观众拿着票来，也是空等一场，而批评会，一开始大家看个新鲜，但谁愿意天天看人撕心裂肺的哭，看人倒霉呀，所以慢慢的就很少要看了。
因为是自己的儿子，方主任嘴上当然更严厉，说：“小海，你们可别胡闹，拿严肃的革命玩乐子，有什么东西就搬进来，在会场里看。”
正试着，隔壁传来宋小玉的声音：“思雨姐快来看啊，小鸡破壳啦。”
一个剧团，没有观众就没有收入，遇上批评会，领导们是着实头痛。
有俩小将护着一辆三轮车，车上不知是啥东西，上面还罩着一大块黑色的油布。
陈思雨故意说：“喂肥点，过年咱杀三只，一只白斩，一只红烧，一只就做鸡肉垫卷子！”
眼看冯大钢悔的恨不能掏出肠子来洗涮，虞永健笑着说：“这只是我们从臭水沟里发现的，革命成果中最小的一部分，而我们最重要的革命成果是……”
龚小明一来就说：“吴干事，你们最近怎么回事啊，知道停一天演出对我们剧团损失有多大嘛，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周末上任务，再这样下去，我们剧团就该连工资都发不起了。”
在将来会是《娘子军》每一任女主，都必须能跳倒踢紫金冠。
剧组的人做不了主，于是着人喊来了龚小明。
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最近人们去百货商店，就发现所有售货员都不会缺斤短两了，而且售货员们也会约束脾气，不会对顾客翻白眼，阴阳怪气了。
陈思雨戴了舞鞋来的，进了排练室，脱了衣服，做了几个热身动作后，先一字马再倒踢紫金冠，一气呵成。
冯大钢压根儿就没掏过臭水沟，也不信虞永健能掏出啥重大进展来，怕自己会受牵连，被撤职，忙自我撇清：“陈思雨你别胡说八道，我只是象征性的掏了一下臭水沟，工作的重点还是放在批人，斗人上的。”
而十一的汇报节目，本身是固定的，既然陈思雨跳的是《白毛女》，总空应该直接会选第七段，让她秀一场32圈单转就好了。
陈思雨也惊到了，因为有两瓶强生婴儿润肤露，还有两瓶红色莫斯科香水，另外，还有几管各种颜色的口红，以及一大瓶苏国产的面霜。
“别呀爸，东西多着呢，我们只搬了其中一小部分，出去看吧，我们全摆街上了。”方小海说。
冯大钢虽然干活不积极，但有活动，向来参加的特别积极。
于李倩来说，争着上台，只为一瓶香水，它可用可不用，但用豆油卸妆，对皮肤的伤害特别大，而目前最好用的卸妆产品，强生婴儿润肤油，只有六国饭店有得卖，陈思雨当然要跟李倩争。
陈思雨干脆说：“要不就现在，我跳给您看。”
……
龚小明也就客气一下，她丈夫快回来了，红色莫斯科，那味道得多高雅，多香啊，等丈夫来了，她要喷上，跟丈夫一起去趟六国饭店，看一场电影。
果然，这天总空打电话来，让陈思雨过去商量汇报节目。
打开布兜子，龚小明悄悄喊了声：“乖乖。”
陈思雨回头：“李倩姐，你好。”
冷梅前脚走，龚小明后脚已经出来了：“快给我看看，冷副团给你送啥了。”
突然，外面响起一阵锣鼓声，方小海一溜小跑进来，嗓门大的惊人：“同志们，我们的革命成果已经来了，请移步到外面，观看吧。”
看领导们出来，虞永健兴奋的说：“快看呀，我们从臭水沟里掏到好多封建迷信的糟粕，就是这些东西，堵住了咱们的臭水沟！”
那包金要刮下来，至少得三两吧，那是金子呀。
李倩语带哭腔：“把机会让给我吧，我想买一瓶红色莫斯科，求你了。”
龚小明自然不喜欢那帮小将，再一听他们掏个臭水沟都能掏出革命进展来，她心直口快，忍不住就说：“五十年代的大跃/进还亩产万斤呢，我怎么觉得这帮小将现在越来越像搞大跃.进的那帮人了，浮夸，冒进，啥事都喜欢夸个功。”
顿时，思想委的领导们齐齐色变！
绒黄色的小幼鸡，还不能放鸡窝，得在家里养着。
而这几年革命形势严竣，很多人为了避免麻烦，就把家里各种砸不碎的，神像，菩萨像一类的东西全扔臭水沟里了。
为了保护她的皮肤，她也必须争。
因为是同一天孵的，基本也在同一天破壳，陈思雨总共孵了七颗蛋，这天晚上破壳了三颗，等她第二天下班时，剩下四颗也全孵化了。
而且她有预感，既然这个动作上报纸了，今年的汇报演出，大概率要上它。
龚小明连忙拒绝：“不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快拿着吧。对了，明天我要练功没时间，您要排队买毛线的话，记得帮我买点儿。”陈思雨说。
转眼，领导们来了，汇报会马上就召开了。
赵晓芳胖一点，骨头也硬，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跳不来，也说：“陈老师，这个太难了，您就别练了吧，咱反正不演它。”
她才进办公室，许主任就在叹气：“小陈，今年汇演大概得李倩上了，上面点了名要看《娘子军》，它其中有一个高难度动作，你怕是完不成。”
毕竟冷家在如今来说算高门大户了，冷梅又在门口站了半天，邻居自然很好奇，想知道她送的啥。
他眼睁睁的看着方小海举起一座包金的佛像，捧到所有领导面前在显摆。
“梅姨生病了呀，需不需要我去看看她？”陈思雨问。
“这是梅霜从苏国带回来的东西吧，乖乖，你还挺厉害，不闷不哼的，就把梅霜给搞定了。”龚小明感慨说。
“好的，谢谢许主任的鼓励。”陈思雨乖巧的说。
许主任说：“你是喜儿呀，琼华你怕跳不来吧。”吴琼华，娘子军的女主角。
“今天你洗吧，我要喂鸡。”轩昂说着，又掐一片绿菜叶。
徐莉很是不解：“思雨，你是跳《白毛女》的，练《娘子军》干嘛呀。”
进了门，陈思雨迫不及待，要试试口红的颜色。
比起她们把芭蕾只当作工作，陈思雨是把芭蕾当成爱好的，尤其是各种风格中的高难度动作，她都喜欢练上一练，继而掌握它。
“冷姐，你有钥匙的，干嘛不进屋等我？”陈思雨问。
《青年报》刊登了一篇文章，说申城文工团的《红色娘子军》实现了京剧中才有的惊人一跳，倒踢紫金冠，引得业内人士一片震动。
这天是周天，按理该是《白毛女》的专场，《白毛女》剧组刚到大礼堂，准备布置晚上的演出场景，区思想委的吴干事突然来了，并说演出撤掉，马上布置，他们要征用大礼堂。
她一直在尽心教轩昂弹钢琴，而且既然已经看见了，陈思雨就把一瓶香水递了过去：“龚主任，我家轩昂，还得劳您多费心。”
不比《白毛女》跳的是农家少女，《娘子军》是女军人，要的是雄姿英发，英气飒爽，所以它的改编中，融入了很多京剧，武将的动作。
从这天起，陈思雨就专练倒踢紫金冠。
许主任怕陈思雨难堪，安慰说：“心理别有压力，艺术这一行，只挑最精，最优秀的，李倩做不到，你做到了，就是你上，让她哭去，随便哭。”
但这还没完。
虽说最终梅霜躲过了挨批，但是，她存在文工团影音室的，所有的黑胶唱片，磁带，以及电影胶片，全被空院那帮小将给毁了。
转眼秋凉，就到国庆前夕了。
吴干事说：“咱们首军院的小将分队说，他们已经掏完了城里主要的三条臭水沟，在掏臭水沟的过程中，取得了重大的革命进展，需要汇报。”
冷梅摇头，并说：“算了吧，她的耳朵又不好了，听不见了，而且现在情绪比较差，不想见人。”
轩昂捧了一只鸡蛋过来，就在陈思雨要接手时，鸡蛋颤了一下，继而，鹅黄色的喙破壳而出，陈思雨轻轻揭开碎壳，一只小鸡脑袋露了出来。
“到《娘子军》的排练室跳吧，我看看。”许主任说。
演员们懒得看这个，既没节目，就都走了，但陈思雨留了下来。
虞永健得意洋洋，当着领导们的面，上前，刷的一把揭开了黑布。
北城是这样，曾经在解放前，臭水沟都是明渠，臭气熏天，臭不可闻，而在五十年代，政府曾经专门整治过臭水沟，有名的话剧《龙须沟》就是讲改造臭水沟的。
冷梅把网兜递给陈思雨，才说：“本来我前几天就该来看你的，但我妈动阑尾手术给耽搁了，这是她要送你的东西，我还要去照顾她，先走了啊。”
女孩子们心思简单，李倩那么卖力的争着上台，也不过为了一瓶香水而已。
同时它们也是金子，是银子，是玉，冯大钢心说，也就虞永健这种大傻子才会把它上缴，要是他掏到的，他绝对不会上缴，他会悄悄藏起来，变卖的呀。
他爱小鸡可以，但是不洗碗就有问题了。
李倩捂脸，哭着跑远了。
而陈思雨纤细修长的四肢，恰能把武将的飒爽展示的淋漓尽致。
吃完饭，看他薅拿她好容易种出来的嫩菜叶子在喂鸡，陈思雨忍了，可等了半天等不到他去洗碗，就忍不住了：“陈轩昂，放下鸡，去洗碗。”
等她过去时，一只鹅黄色，毛绒绒的小鸡仔仔，已经在地上叽叽喳喳了。
而她晚上回到家，就在院子里迎上冷梅，提着个布兜子，笑盈盈的站着。
她话音才落，李倩从化妆室冲了出来，哭着跑了。
但这天，一份报纸引起了陈思雨的注意。
陈思雨自己也爽啊，她也不用再受售货员的白眼和气了。
“我明白了，掏臭水沟，好大喜功，吹牛的是虞永健，不是你。”陈思雨说。
他试着张嘴巴，可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吴干事有点尴尬，说：“所以咱们方主任今天还请了市思想委的叶主任，要是虞永健和冯大钢这帮子家伙真的是好大喜功，吹牛，方主任就准备撤掉他们的小将头衔。”
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毕生的心血被一帮无知，且无法无天的小孩子毁之一炬，她气，可又不敢责备他们，气急攻心之下耳朵复发，自然也就不愿意再见人了。
陈思雨的小鸡抱窝已经二十天了，终于孵出来了。
出来，走不远，李倩在喊：“陈思雨。”
而这些年忙着搞革命斗争，搞下乡，疏通水渠一类的事就没有专人负责了。
陈思雨正好看到他，就说：“冯同志，你听到了吗，今晚市思想委的叶主任也要来，你掏臭水沟掏出了多大的进展啊，要是好大喜功，吹牛，方主任就准备撤你们的头衔。”
……
……
所以早早就来了。
掏臭水沟搞革命成果，本来就很荒唐，还需要领导们出去看？
陈思雨说：“是倒踢紫金冠吧，要不我给您展示一下呢？”
莫名的，陈思雨觉得李倩还蛮可爱的，至少比程丽丽可爱多了。
越想越笑的合不拢嘴，她说：“行，毛线我帮你排队，快回家歇着吧。”
这个动作可不好练，据说申城那位首席为了练它，摔的很多跤。
回头，他喊：“愣着干嘛呢，把咱最重要的革命成果搬过来呀！”
轩昂的手刷的顿住，天真的小屁孩儿，一想这些鸡将来会被杀掉，傻眼了。
红色莫斯科是如今全北城最风靡的香水，也只有六国饭店才有得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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