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盛分析得很理智, 哪怕情绪已经处于激动的状态，但是他的思维逻辑仍然相当清醒。
顾思语十分担忧地看着他，脸上露出几分心疼的表情。
除了演哭戏之外, 这是她第一次看江盛哭，虽然只是留了一滴眼泪，还很快就擦去了, 既没有歇斯底里地痛苦，也没有声嘶力竭的怒吼, 但正是这种平静才让人心里更加堵得慌。
他不过刚成年而已, 但是罗晴这件事情，从他出生起，就一直背负在身上, 背了整整十八年。
“你不用担心我, 也不用同情我, 毕竟这是我的宿命。从出生起，我就注定了拥有这样的生母, 这样的成长环境, 所以一开始就习惯了，其实也没什么的。”江盛看出她的难受情绪，忍不住冲她笑了笑，显然不希望因此得到她的同情。
这也是江盛的性格所在，Bking不需要这些同情, 因为毫无意义，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而且亲爹不靠谱的时间, 我没经历过, 从我记事起, 他就是一个相当合格甚至优秀的父亲。只是他或许太想保护我了, 一开始对于罗晴的事情总是讳莫如深，小时候还能把我哄住，可是长大了，身边的人越想隐瞒，我就越想探寻。”
“在我过十岁生日那天，爸爸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想去他的大学看一看。他根本没多问就带着我去了，实际上我是想去看看我的生母，罗女士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有他的带领，大学的校领导都很好说话，还请了个学生当导游带我闲逛，我去了档案室，找到了他和罗女士的档案。我知道这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不然十年前的纸质档案，说不定早就丢失了。”
“神奇的是，罗女士的档案比我爸的还要详细，只能说不愧是他，知子莫若父。罗女士只上了大一一年，但神奇的是里面全是对她的好评，三好学生、班干部、学生会优秀成员，甚至连她勤工俭学的食堂大妈都夸她是个懂事的乖娃娃。”
“我当时以为这是夸张出来的，毕竟谁都不想拥有一个坏人母亲，或许这是爸爸故意伪造的。但是我认真去看了，后面还找了黑客入侵大学资料库，发现那些荣誉是真的，甚至还有罗晴班主任当初给她的评语，全是一水的夸赞，她的的确确是个相当优秀的大学生，拥有无限美好的未来。”
这些话埋在心底显然很久了，江盛简直是不吐不快。
顾思语却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道：“你找黑客的时候，多大？”
“十一岁，我看完档案不相信那些是真的，每天做梦都是这些，因为不知道内情，所以我怀疑全世界都在骗我。所以如果以后你们有了孩子，在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没必要一直隐瞒，因为越是隐瞒就越是一种痛苦。况且我是个执拗的人，哪怕明知道前方可能是荆棘的伤口，我也要生生挖出真相来。”江盛轻笑了一声，情绪比之前平静多了，甚至还有闲心思开了个小玩笑，都和顾思语探讨起以后她孩子的教育问题。
顾思语轻吸了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十一岁的孩子去找黑客，也多亏他没有被骗，或许他中途被骗过，经历千难万险才找到真的黑客，但这本身就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想必江闻烨当时也不知道这件事，否则他不会任由江盛这么发展下去。
“其实我能理解父亲的做法，他觉得我太小，无法全部接受，所以慢慢告诉我，罗女士的离世其实另有隐情，但我等不了。他是个敏锐又聪明的父亲，我好几次都差点被他抓住把柄，好在我演技不错蒙混过关了。他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我太早熟，对罗女士的死亡一事也充满了执念。”
“黑客查到她这么优秀，学校档案没有造假，你应该放心了吧？”顾思语问。
“是的，我当时开心又难过，觉得爸爸没有骗我，罗女士也不是坏人，她只是个被江锦宏欺骗的受害者而已。是我们一家三口之中结局最惨的存在，我要好好地活着，然后替她报仇。”江盛的目光有些悠远，似乎在怀念那时候的时光。
“我当时知道的情况，和之前爸爸告诉你的差不多。他把过错大部分怪在了江锦宏头上，少部分自己背负了，母亲对于一个孩子非常重要，哪怕我的生母不在，但是我通过身边的小伙伴们都知道，他们的母亲是温柔又伟大的，就包括婉婉的母亲也一样，大伯母能为了陪伴她放弃所有，也能为了保护她变得强大无比，所以那几年不知全情的我，还是觉得非常幸福的。”
“我的生母虽然不能陪伴我，但是却给了我生命，并且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她也一定和其他母亲一样，爱我疼我保护我。”
他提起母亲时，声音都在放轻。
对于其他人母亲的羡慕和想往，哪怕只通过三言两语，也能感受到。
在这一刻，没有Bking，只有感性。
他全身上下的尖刺全部收起，只剩下柔软的一团，让顾思语都想将他走上前，给他一个拥抱。
“直到我中考结束那一天，考了名校，大家都在庆祝，大人们喝得有点多。我和婉婉则去爷爷的书房里探险，他那天为了奖励我，从书房里拿了珍藏的古董印章给我，所以忘记上锁了。我们轻易地打开了他最底层的抽屉，发现了两份很厚的文件。”
“一份就是罗女士之死的真相调查，另一份则是婉婉父母离婚的真相调查。”
顾思语一惊，她似乎听到了了不得的事情。
能让老爷子放在同一个抽屉的真相调查，显然都是另有隐情的。
“我们俩当天就看完了那两份文件，还全部都拍照留存证据。罗晴的事情是江锦宏出手的，而江锦宏离婚一事，则是我爸出手的，这是他对江锦宏的报复。”
“他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调查江锦宏，并且保留他婚内出轨多人，且想让其他女人给他生孩子的证据，然后在大伯母养好身体之后，一股脑都发了过去，还给大伯母请了离婚官司最好的律师，狠狠地从江锦宏身上咬下一大半身家。”
江盛对这件事情说得并不详细，只是几句话带过，或许是因为和他关系不大，又涉及到别人的家事，所以他只是让顾思语大致听明白就行。
顾思语颇为恍然大悟，低声道：“难怪老爷子现在不提这些事情了。”
“是的，一开始老爷子还想管的，不过他的手段粗暴，非打即骂。可是两个儿子都已经长大了，一见他发脾气就不回老宅，而且后来两人私下仇怨越来越多，根本攀扯不清楚了，老头子想管也管不了，只要不涉及到□□的根基，他就不再说什么，也很少翻旧账，因为翻不过来。”
江盛点头，之前他还不明真相的时候，总觉得老头子是有点神经病在身上的，今天对着江锦宏骂小畜-生，明天就又对着江闻烨骂不肖子孙。
总归这俩儿子一回来，没少挨他的冷脸，当然由于江闻烨经常反抗，挨骂的多一点。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后，老爷子这点神经质才逐渐好转，估计就是发现俩儿子翅膀硬了，掐架已经成了必备生活，而他作为老子也管不了，索性不再过问。
“我今天对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表明一个立场，永远不要小瞧钱财的力量。罗女士在大学里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几乎所有人对她的印象都是品学兼优，但最后她还是做出了选择。我知道你是明星，现在也很红，以后能赚很多钱，但是一万块不动心，一百万一千万一个亿十个亿呢？明星偷税漏税的大有人在，没有人会嫌钱多的。”
江盛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始进入总结陈词的阶段。
他为了能叫醒顾思语，不惜把那桩让他头破血流的陈年旧事真相，亲手挖出来给她看。
“你最近手里买到的赚钱基金，全部都是江锦宏找人转出去的，他绝对不安好心，要么会背地里运作，让你赔得倾家荡产，要么就是以此作为把柄要挟你，然后转过头来对付我爸爸。”
“这两个预测，无论最后结果是哪一个，我都不想看到，希望你认真考虑，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像是完成了一项紧急任务一样。
顾思语倒了一杯温水，递了过去。
“说了这么多，喝口茶润润嗓子吧。”说完，她又从小包里取出一板润喉糖，推到他面前。
“你说的这两个猜测，都不会发生，会有第三个结果产生。等整件事情结束后，想必老爷子的抽屉里又得多出一份真相调查报告了。”顾思语这回没有隐瞒他，而是直接开口。
江盛微微一怔，立刻抬头，表情诧异地看向她。
“你的意思是——”他的嗓子有些发干，咽了咽口水才继续道：“这一切都是我爸和你的计谋，想要引他上钩？”
“是的，江锦宏让你受了这么多苦，肯定是要算总账的。”顾思语认真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温柔。
江盛不由打了个哆嗦：“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一股母爱十足的表情，真的很不适合你！”
顾思语脸上温柔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直接僵冷着一张脸。
她就知道，不该心疼他！
顾思语没说话，只是抬起食指点了他一下，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算总账这可不能扣在我头上，我担不起，他肯定是为了你。之前罗女士的事情，他已经报复过了。江锦宏让他儿子没了生母，他就让江锦宏跑了老婆和女儿，多公平。现在他这么火急火燎要发难，明显是怕江锦宏对你出手，事实证明，那个老阴批这么多年手段都没变，的确在你身上找漏洞呢！”
江盛撇撇嘴，忍不住替自己打抱不平。
顾思语立刻走上前，一把揉乱了他的发型。
“小样儿，你这话敢不敢当着闻烨的面儿说，看他什么反应？没良心的！”
江盛挥开她的手，把自己的发型整理好。
这肯定是不敢当面说的，不过他也不会认输：“我说得本来就对，你有本事就反驳。”
顾思语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青年本来还有些赌气的行为，一见她沉默以对，还这么专注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发毛。
“好吧，有一点点是为了我好吧，大部分是为了你！”
没等顾思语开口，他主动让步了，只不过掐住手指头，表示就只有这一点点，表情还十分的嫌弃。
顾思语歪头，他再次改口：“一小半总行了吧？不能再多了，我爸他现在恋爱脑得很，全世界你最重要，儿子只是个搭头，这话我就放这儿了，你哪怕打电话给他告状，我也不怕的。”
“好吧，我会注意不恃宠而骄的，免得把他对你的关注度给吸引走。”她半真半假地开玩笑。
江盛嗤笑一声：“我谢谢你哦。”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江盛倒是轻松下来，毕竟他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虽然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有点多余，但是他也算尽力弄清状况。
“你现在感觉如何？”顾思语轻声开口，又把话题绕了回去。
虽然她没有指代得很清楚，但是两人都明白她这话想要问什么。
“什么感觉？对罗女士这件事情吗？我已经长大了，遇到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情，眼界也更宽广了，早已不是当初要找妈妈的小屁孩儿了，不用担心。”他摆摆手，回答得相当潇洒。
其实能看出来，他的确好像治愈了自己。
但只要深想一下，都会觉得残忍，他自己从懂事起，就一直在追寻的秘密，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知道了真相，可是又再次被打破，这种反复剧烈变化，对他的精神折磨一定相当严重。
顾思语张张口，想要说什么话去安慰他。
可是嗓子眼儿却像是被堵住一样，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又以什么身份去安慰他。
作为后妈，去安抚一个因为生母带来痛苦的继子，好像有些讽刺。
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弯腰给了他一个不算紧密的拥抱。
江盛一怔，他完全没想到顾思语会拥抱他，虽然这只是一个简短而有距离的触碰，但是真的有震撼到他。
他动也不敢动，傻愣愣地抬头看她，像是被夺舍了一样。
顾思语看他呆头呆脑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回神，傻妙妙。”她拿出手机，对准他直接拍了一张照片，将他这副傻里傻气的模样留存下来。
“你刚刚那是什么？安慰的拥抱？”江盛回过神，有些警惕地看着她的手机，生怕他在照片里显得太蠢。
不过顾思语直接把手机收了起来，根本没有递给他看的意思。
“不是安慰，是家人的拥抱，我们不是家人吗？”顾思语好整以暇地看着。
江盛撇嘴，没说话反驳，只是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似乎在搓鸡皮疙瘩。
两个人把话说开了，又经历这个拥抱和一番插科打诨，之前略显沉重的氛围彻底消失了。
等他们再次回到片场之后，江盛的状态一下子就回来了，和顾思语所有的对手戏都是一遍过，让全剧组的人都放下心来。
剧组其他人，对江盛的了解都是通过网络和其他人介绍，全都说他是演戏天才。
当时不少人心里不以为然，觉得肯定是夸张，为了吹捧断层C位而已，但是等真正合作之后，才知道这句话的含量，完全是真金白银的程度。
在剧组开拍之后，江盛永远是状态最好的那个，几乎都是一条过，哪怕NG也多是对手演员的问题。
但是今天和顾思语演对手戏时，一连出错，还神思不属的，把工作人员看得心发慌，生怕遇到什么大事儿。
还好两人对完剧本之后再出来，一切就恢复正常了。
“恭喜顾老师杀青！”
顾思语拍了一天，早上过来，晚上就已经捧着剧组给的鲜花，所有戏份拍摄完毕，大家都纷纷祝贺。
她让助理买了一堆夜宵进组，犒劳所有工作人员。
虽然她的戏份杀青了，但是剧组依然要继续拍摄，今晚还有大夜戏。
临走前，她一一和参演学员们道别，还亲自送上夜宵。
等她离开后，江盛打开她给的盒子，发现除了标配夜宵之外，还有一盒银耳粥，粥桶外面粘了一朵向日葵。
旁边还粘了一张便利贴，上面是她的亲笔字：坚强点，江刺猬。
江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她这番鼓励，表现得十分不屑，但是最后那一盒子夜宵，他只把银耳粥吃完了。
节目组给顾思语提供了住宿酒店，但是她并没有停留，而是连夜赶回去。
在路上她就给江闻烨打了电话，将下午与江盛的对话透露了一点。
“我觉得你对他隐瞒关于罗女士的事情，他还是有些介意的。”顾思语没有给任何建议，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电话那头的沉默良久，才轻叹了一口气。
“孩子的教育可真让人头疼，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合格的父亲了，在他面前除了和老爷子争执之外，其余表现都很完美，把之前所有恶习都收敛起来，没想到还给他带来这样的阴影。”
江闻烨忍不住感叹，此刻他只是一个头疼的父亲而已。
顾思语轻笑出声：“很抱歉，我无法产生共鸣，甚至看你焦头烂额的样子，还有点想笑。”
她现在的表现，活脱脱一副乐子人。
“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聊聊的。你呢，听了这件事情完整的经过，还好吗？”他把话题岔到她身上。
顾思语的唇角再次上扬，她忽然想到江盛之前说的那句话，在江闻烨目前的世界里，她是最重要的人，她现在正在体验这种特别关注。
有这么一个人，时时刻刻在意她的想法和感受，真的很不错，完全被爱所包围。
“还好，除了有些心疼江妙妙之外，没有其他的感受，毕竟这个故事与我无关。”她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
“哦，你说这个话，也太伤人心了。”男人的声音有些低落。
顾思语扬眉，忍不住安抚道：“不过也没关系，争取以后的故事与我有关吧。”
“不是与你有关，而是以你为中心。”男人纠正她。
“啧啧，从哪儿学来的土味情话。”顾思语不屑。
“对了，妙妙也提到那几支基金了，你可千万运作妥当，别想薅羊毛最后反而被江锦宏狙击了。”她想起基金的事情，忍不住提醒。
在顾思语和江闻烨闹得快崩盘，已经连续几次提及离婚时，忽然有人给她推荐涨势极好的基金，还说内部活动价，现在买到手收益就翻倍。
这种一听就是骗子的话术，可是江闻烨却告诉她不要拒绝，还直接转账给她叫她买下，说这是江锦宏用的套路。
这几支基金的确很赚钱，不买白不买，送上门的钱当然要收下，至于之后他也没在怕的，他本身就是搞投资的，基金动向他看得比江锦宏还清楚。
“放心，江锦宏还在撒网呢，又开始想给你推荐赚钱的项目，估计想套牢你的资产，之后再一起崩盘。他想钓大鱼，我就偏不让他得意。”
江闻烨又说了几个金融相关的项目，这不是她的涉猎范围，也没有多问。
反正这些项目买进卖出，全是江闻烨自己的钱，亏赚她都不过问。
两人又聊起别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机已经开始发烫了，一看时间都将近一个小时了。
每次聊起来就停不下来，还都是说些小事儿。
“语语子，我们该换手机开始每天离婚打卡了。”他轻叹一口气，把状态拉到演戏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