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喊大夫!”袁管家脚上一软,连带着木然的袁夫人也摔了下去。
谁也不曾发现,袁一昭的眼角旁留下两行清泪。
他不明白,这世界,怎么了
他一直厌恶着,逃避着,诅咒着的人,竟是他奄奄一息时,救他出生天的。
他一直爱护着的,偷偷宠着的人,却是在他尚有一线生机时,决定要放弃他性命,还把他救命恩人杀掉的。
袁府在一片混乱中度过了后半夜,直到天明,将军府来人了,这才恢复了寂静。
温夫人长相与温莎颇为神似,虽说昨日已听闻女婿身死的消息,真正见到灵堂搭起又是一回事。
“我苦命的女儿啊……年纪轻轻就变寡妇了啊……”温夫人哭天抢地地进了袁府。
袁大人虽怒,但哀伤大于一切,面对亲家的刻薄,也无动于衷了。
“你们这是作什么还不去帮袁大人干活!”温夫人哭了一会,这才看到气氛的怪异。
本应该守着温莎的那五个贴身侍卫中的三个,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袁府所有人,甚至还拿着武器。
这不像是在帮忙料理后事,反倒像是在准备大打出手
“小虎”温夫人问了其中一个侍卫。
那侍卫眼睛通红,嘴角一裂,嚎出来的声音震耳欲聋:“夫人!他们把小姐杀了!”
“什么”温夫人一愣。
先前去将军府报信的袁家小厮不敢惹事,只含含糊糊请了温夫人去袁府帮忙主持大局。
温夫人本想着她一个外人,有什么好主持的。
温莎的另外一个侍卫上前道:“夫人……”
温夫人只觉得耳朵嗡嗡嗡地响。
亲亲女儿被袁一昭的小妾杀了
这下不得了了,温夫人手脚发抖,自己带头把袁府狠狠砸一通,接着哭着奔去女儿床边,一见到女儿心窝上的刀柄,大怒大惊之下,竟是昏了过去。
袁府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暂且不提。
温夫人的贴身侍女是个见过大风浪的,虽说心里也是极其悲痛,但仍站了出来主持大局。
她先是把太医院院判请了过来,又把袁府一众人强行关押,最后在温莎的院子中,只剩下将军府的至亲和侍卫,而袁府的从袁大人到看门小厮,各个都被紧紧守着,防止走漏风声。
温夫人对他们的原话是“私自刑罚朝廷官员算什么,就是整个将军府都被牵连下狱,他们也可以前程不要,也要把袁府灭了,为女儿讨回公道!”
听听,这是什么恶霸之词!
袁府一众人是敢怒不敢言,但袁大人和袁夫人此刻先是经历了儿子惨死,又经历了萧墙之乱,儿媳妇生死未卜,现在反倒是麻木了。
“小姐让奴婢去休息,奴婢便真的离开了小姐,夫人!夫人,您打死画儿吧!”温莎的贴身侍女画儿跪在地上哭道。
温莎被吵醒,眼下她每呼吸一口气都觉得像是刀尖上行走,心窝似是有钢丝扎进肉中一样剧痛。
她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一个老头想要拔出她的刀具,吓得她连忙低喊了一声:“慢!”
啊,痛死了!温莎心想。
温夫人听到女儿的声音,刚要扑上去哭,温莎又忍着剧痛说了个词:“停!”
温夫人立马停下:“我的心肝宝贝,我的好孩子!”
温莎勉强笑了笑,冲那个老头说了句什么,周围太吵,老头没听清。
温夫人立马给周围的人瞪了几眼,这下房中落针可闻,只听的温莎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传来:“母亲……孩儿不能尽孝了……孩儿求……求母亲,”
她缓慢地吸了口气,“求母亲救救夫君。夫君……夫君他还活着。母亲……须得拿鸡汤喝……喝几天,方可喂他……喂他软食……救他。母亲,他,他怀中有……有和离书,母亲,我,我刀子拔出后,我也……也活不成……了,求母亲认女儿,女儿还……还想当回温家女儿……母亲。”
温莎的眼泪流了下来:“母亲,求您放过袁家……跟袁一昭说,女儿欠他的……还了。对不起。”
温夫人心像刀刺一般,女儿每说一个字,她就被钝刀割一次。
她向院判跪了下来:“方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女儿!”
方院判心知温莎也活不成了,但看到温夫人哭肿的眼睛,也只能苦笑:“老夫尽力。”
整个救治过程中,没有人去看床上的像死人一样的袁一昭,直到床上的他不可自抑地哭出一声。
温夫人脸上一寒,正想叫小虎去揍一顿女婿,忽地想起女儿方才的话,半晌,忍着不去看袁一昭,只摆了摆手:“分个人喂那小畜生去。”
方院判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他心内一动:“把他喝的东西端过来。”
温夫人动作极其迅速,连忙从下人手中把要喂给袁一昭的鸡汤抢了过来,按着方院判的吩咐给女儿灌了下去。
“这参汤极好。”方院判等温莎喝完,命人准备好纱布等东西,双手有些抖,准备拔刀。
温夫人一看势头不对,她也不顾及男女大防,把手放方院判手上,认真地道:“方大人,生死由命,请您放心治疗。我女儿若是此关过不了,也是她的命……”最后一个“数”字没有说出来,语气已然哽咽。
方院判沉重地点头,终于迅速拔出了匕首。
一道鲜血喷洒出来,染红了温夫人眼前的世界,她脚一软,晕了过去。
待温莎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的白天了。
方院判一直守在房中观察她情况,温夫人干脆把袁大人的房间占据着,把袁府上下赶去下人房中挤着,一日三餐给的是下人的吃食,只说若女儿无法醒来,整个袁府就要陪葬。
温莎有些高热,迷迷糊糊的,她分不清自己是在哪一个世界,一会“娘”,一会“母亲”,一会“妈”,零星的几个词就是“水”,待她再一次退热时,方院判终于舒了口气。
“夫人,令媛天赐的身子,心脏竟是在右边!此关熬过去,真真是贵府吉人天相啊!”
温夫人喜极而泣,给方院判行了个大礼,方院判不敢受,也回了个礼告辞。出门前,方院判看了看一动不动的袁一昭,“咦”了声,出于好奇,他上前给袁一昭把了脉,又翻了翻他眼皮。
“将死之人竟能救回来,看来这小子也是吉人天相啊!”
“哼,若不是我女儿坚持要寻他尸骨,涉险跳下山崖,拼着命救他回来,这小畜生能有今天他自己的亲爹亲娘早连灵堂都给他摆好了。”温夫人早就从温莎从温府带去的侍卫小虎口中得了整个温莎救人的来龙去脉,一说到这个也是愤愤不平,“小畜生回来那天,他们袁家人还阻止她救人,大肆传我宝贝女儿谣言呢,那话实在不堪。啊呸!”
“小袁大人是你令媛救的”方院判心里一动,好奇地留步倾听。
温夫人喊了温莎的心腹侍卫小虎过来问话,小虎眼睛还是红红的,眼眶周围还没有消肿。他昨日发怒,袁府的一半家具都是他砸的。
“夫人!”小虎一见温夫人,膝盖一软,红肿的眼睛又掉出了眼泪,他哭道,“小姐惨啊!”
小虎一向嗓门大,可这次,他的声音却低沉颤抖。
“夫人,小姐一向与世无争,可这次……”
方院判目瞪口呆地听着小虎讲述整件事情。
袁家少夫人乃弱女子,自从得知丈夫一天未归后,不顾婆母冷言冷语讽刺,不顾恶仆疯狂阻拦,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带着大伙在满城的烟柳场所寻找丈夫。
弱女子找寻丈夫未果,夜里反复辗转难眠,挑灯夜战,细细规划寻夫计划,无人知晓其一夜未睡的焦虑与担忧。
次日清晨,弱女子温莎就被袁府上下猛泼脏水,污蔑她绑了夫君折磨,个个都对她怒目而视,拳脚交加。
“万幸小姐虽是弱女子,但尚存一丝武力。小姐冲出了袁府,查到了一丝蛛丝马迹,小虎有幸跟着小姐一同查案,这才得知竟是有人绑了姑爷。
“那山极其陡峭凶险,京兆尹的官兵都不敢攀登。啊,是了,这之前,小姐还被那悍公公袁大人闹到皇帝面前,不顾儿子生死,只求圣上为儿子做主休恶妻!
“袁家男人对小姐寻夫如此这般千拦百阻,可恨那无良狠毒婆母,又联合袁家的黑心婢女,给咱们小姐拌马脚,阻止咱们小姐去寻姑爷,
“幸好咱们小姐冰雪聪明,愣是在蛛丝马迹中,寻到一个许久未见的车夫家里,最终得知了姑爷被绑架,继而带着我们几个,突破了重重袁府拦阻,连夜上山救下了姑爷。”
小虎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哽咽也越来越明显。
“话说小姐当时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沾,绕到山底发现破碎的马车里没有姑爷的尸身,此时山中已传来虎狼之声,小姐毅然决然地上山去,从山崖处寻到车辙脚印,估计好了距离,一点点从山崖边下去,好几次踩空,掉下了山,弄得浑身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