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近山以蕃国可汗的身份称呼庞特勤,庞特勤却以大唐虚封的山阳刺史身份自居臣属做答,看起来似乎两人之间的对话混不搭调,可这其中隐含的双方各自的心思却已经昭然若揭了。
以黄近山的身份,代表朝廷西巡自然不会乱说,既然以可汗相称,自然是请甘州回鹘认清客居山阳未曾归附的现实。而庞特勤以山阳刺史身份谢恩,却多少存了些拖延糊弄之心。
五年生聚,甘州回鹘如今举全族之力已能凑出三万铁骑。客居之族,占据这么多的利益又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这已经不可避免的令甘州本地和周边数郡的大唐权贵嫉恨交加并开始生出戒备之心了。黄近山的到来,说明这种嫉恨与戒备心理如今已经由甘州权贵圈子慢慢传递到了大唐中枢。
这股力量对上西域寻常一国一部自然算是很强大了。可脱离大唐朝廷的庇护,在狼群一般的西域诸国环视下,还要重新面对死敌嘎吉斯人,脚下无立足之地,这点实力又能支撑多久?三个月还是半年?
庞特勤虽然无时无刻不想提兵西域攻灭嘎吉斯人,可身为二十万族众的可汗,他却不能不考虑整个甘州回鹘的族郡存续。
看到庞特勤不愿面对,黄近山面带笑容,可口中说出的话却很直白。“可汗想在山阳多休整两年,只是如今朝堂上的诸位相国却另有他议。五年前刘相国秉神皇旨意与可汗曾有约定,以三年为期划山阳草场供大汗族众休养生息。大中九年,刘相年迈退仕,程相国接掌尚书台,因山阳偏远,虽三年约期已至,程相却未曾请大汗入神京商议此事,说起来等于又给大汗了近两年宽容时间。”
说到这里,黄近山起身走到庞特勤面前,直视着庞特勤的双目,“大中十年陛下有旨,命尚书台、中书合议通联东西商贸以兴国本之政。可汗暂居山阳亦有朝堂诸公借以试行商贸之意,时至今日朝廷诸策已备,可汗还不愿放手吗?莫说大汗不曾率部归附我大衍,即使甘州回鹘举族内附,此等国朝大政,朝廷又岂会令其操之于一族一姓之手?如今甘州回鹘部众二十万,试问可汗,大唐治下,非朝廷经制之军,三万甘州回鹘铁骑旦夕可动,朝堂诸公如何安心,仅凭可汗一面之言吗?”
庞特勤长叹一声面露苦笑,说道:“上使所言本汗亦知,只是如今我回鹘二十万众,若断了商税,仅凭放牧所出别说三万铁骑,就连寻常族众也难以存活啊,此中实情还请上使回奏太子殿下与程相。”
“可汗多虑了,国策岂是儿戏,朝堂诸公又怎会思虑不周呢。山阳偏远,朝廷有意于瓜州新开货场,更利于货物流通扩大规模。甘州回鹘族中有经验之人尽可继续留用,山阳草场仍归可汗族人暂居,只是可汗麾下这三万铁骑,需移驻敦煌,军晌仍由可汗自负,但粮草暂由朝廷按郡兵规制按月给予。”
瓜州县地处河西走廊西端,东连玉门关,西接敦煌,南与肃北草原毗邻,西北有小径可通西域伊吾(哈密),自古以来就是东进西出的交通枢纽,商贾重镇。
听到黄近山毫不讳言的谈及瓜州,而且瓜州地利确实远超山阳,明白朝廷谋划周全大政已经不容更改,托木尔和古尔恰目瞪口呆,庞特勤的脸上也满是落寞。
身为一族可汗,庞特勤明白国事与家事的区别,更何况客居山阳这五年,大唐上至神皇陛下,下到普通百姓,对回鹘人确实仁至义尽。如今族中融入大唐归附汉家的呼声已经越来越大,可终究还有不少人放不下与嘎吉斯人的血海深仇,幻想着重回西域再立汗国。
回想当初的流亡之路,再看看如今族中百姓的生活,庞特勤心中虽然失落却终是生不出怨恨之心。
黄近山既然已经代表大唐朝堂向甘州回鹘明确摊牌了,那么二十万甘州回鹘人也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