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罢起身,将几个郡的户籍田亩簿子呈给段志玄看。
历朝历代,当然都会丈量土地点检人口,所以每打下地方,肯定都会依据原本的土地登记资料和人口资料,重新点检计算,然后记录成册,随时可以向中央禀报,汇入民部总录。
段志玄也不去接,他虽然有着唐公使者的身份,这一次来却没有点检土地人口的打算,所以不便逾越行事,问问可以,接过来阅读就太过逾权,这点分寸对他来说自然是不成问题。
只是虽然不接,却不妨碍他表达意见,段志玄一面示意卢淄把户籍记录放了回去,一边摇头苦笑道:“十三年,短短十三年间就到了如此地步,这人口少的太不成话了!”
隋朝开皇年间天下富庶,虽然有平定南陈之战与北击突厥西击吐谷浑的几次大战,然而全天下总体来说仍然是安定无事,所以几十年间天下人口增长迅速,到了开皇末年时,人口已经有八百多万户,五千余万人口,两汉极盛时,也不过如此,堪称是中国人口发展史上的又一高峰。
其后一直到唐朝开元极盛时,户数也不过是七百多万户,仍然远远不及开皇年间。
座中诸人,除了李元霸之外,不少都是从开皇年间过来的,对当年盛世犹有记忆,若是在二十年前,这些郡县最少也有百万人口,现在居然还不及当年一半,段志玄的感慨油然而发,自然也得到了众人的共鸣。
卢淄当先感慨道:“确实,这么多州县居然才四十余万人口,不及开皇年间的一半,我预先也是料想不到,原本想着河东太原等地没有战乱,人口应该远多于其余各地,不成想居然也是这样。”
苏定方冷笑道:“开皇年间我不知道,不过这些年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却是清楚的很。第一次征辽,动员了多少府兵?一百三十万人!回来多少?路上累死饿死病死的民伕又有多少?对王公大臣们是一笔糊涂账,我也不清楚,就知道河北一带,官道两边全是死人,正夏天开始打辽东就有在路两边累饿病死的,到了冬天大军回程时,当时出征的府兵卫士连一半也没回来,队伍稀稀拉拉,人人丧魂落魄,而夏天时死在道路两边的民伕的尸骨已经彻底腐烂,成为一堆堆白骨!”
他就是河北望族,当日征辽时年纪还小,所以不曾与役,其父却是参加了征辽部队,父子两人一个亲临战阵,其中惨痛自不必再说,而做儿子的自然也曾经关注征辽战事,对当时惨状记忆犹新,三言两语说的冷峻之极,却把当时的惨状勾勒的极为清楚,也极为伤感痛切。
座中诸人都是感同身受,都面露凄惨之色,王君廓家中原本开有牙行,极为富庶,若不是躲避征辽,也不会放着少东主不干,却到草原上去做九死一生的马贼,苏定方父死国难,卢淄几乎死在沟渠之内,除了这几人外,其余座中人有几个没有受过征辽的连累?
李元霸只觉得毛发倒竖,胸腔间闷的发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想想当日在晋阳宫中,那些守卫宫中的禁军卫士一身精强的武艺,却再也不想经历兵戈之事,想来就是当年的事留下的回忆太过惨痛,李元霸当年还颇不以为然,此时看看各人脸色神情,却不由得觉得,自己当年太过狭隘无知!
三度征辽,死伤的将士成千上万,过百万的府兵将士在征辽与平定各地战乱中丧身,大隋因此失去了它存活的根基,而随之而来的当然是民不聊生,四处战乱,而致千里无人烟。
太原与河东这里战乱很少,不过国家这些年来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元气,太原与河东又怎能幸免?
所有的鹰扬府卫士自然也被征发,一旦出去,十有八九就要埋骨他乡,虽然不象河北那样紧领战场,在征发民伕上要好了一些,不过运送粮草与物资的民伕车队一样排满了道路,百万大军的供应最少是靠着五百万以上的民伕去完成,举国之力去征伐一个辽东的异族小国,不但失败,而且败的极惨,却使得无数人死在奔往辽东的途中,时至今日,道路两边,还有当年的骸骨!